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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九|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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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成熟是高级的抑郁。

  她的耳朵贴在父母卧室门上听他们唉声叹气,下一刻抱着双膝坐在房间外冰凉的地板上发呆。

  一只只虫子啃细了她的神经,她的胸腔闷得不堪一击,但很快万千鳞片般的放松包裹了她的心脏。

  她的背萎得像被大雪压弯的竹,眼睛放空地盯着手指玩弄拖鞋上的字符,划一个又一个十字。她忽然记起昨天陈尧问她:

  想好了吗?只剩九天了。

  那时她没挂他电话,只放在桌上。她轻声走到正在切菜的李英身后,问她:“爸爸去哪了?”

  李英头也不回地说:“小孩子问啥子问。你的心好好放在高考上就行,没得几天了。”

  小孩是该懂得懂,不该懂的不懂。

  所以幸福。

  而她是没有长大的大人。

  –

  后来她接通一则催她父母还债的电话,以及陈尧的细述中得知了家的情况。

  一年前,枝盛国承接了本地大型企业的一个房地产工程,一开始和建设单位签订协议为包工不包料。枝盛国只出人工,采购归单位。

  后来材料供应跟不上,为了不影响工期,他找企业要材料。他们的答复是:管基建的人调去外地,暂时没有专人做材料采购,后期工程让枝盛国自己包工包料。

  枝盛国信任大企业有能力支付材料费,于是后期的沙石,水泥,钢筋,木材等建筑材料都是先赊账,准备工程结束再跟各家老板一起清算。

  枝盛国和他底下的工人们攻苦茹酸地终于如期完工,枝盛国开始和各材料供应商结算,账单递交给建设单位等他们拨款。

  他一连跑几趟,却都被打太极般敷衍欺瞒拖欠。材料商们急着拿钱等用,于是纷纷找他要债。枝盛国和李英急得每日都愁,每次去催建设单位,可要么推脱经费不够,要么就说负责人不在,工程款清账的事一拖再拖。

  工程款没到手,工地材料费和工人工资对于存款不多的他只是螳臂当车。于是他开始四处借钱筹款,想先欠材料商的补上。他们回老家求父母,也不过杯水车薪。找外人借钱更难,要么说没钱,要么说自己也要用,借来的也只够还一小部分。

  枝盛国愁眉紧锁,李英长吁短叹。

  为了还清欠款。他们去外地工地帮别人做监工赚钱。晚上二点睡,早上七点醒。因为长途车费贵,有时就不回家。后来没钱到电话都停机交不了费,材料商和工人怕他跑路,为了要钱已经把电话打到了枝道手里,已经把话说得极为难听。

  老赖?

  坐牢?

  判刑?

  不得安宁?

  现在。建筑单位因为地方庇护,依旧家大业大的坐落在繁华的十字路口。

  而被拖垮的底层人呢?

  正像蟑螂一样躲躲藏藏。

  陈尧又打电话来催问她想好了吗?将条件一一摆出:你家已经把房子卖了,追债的人已经起诉,工人也开始闹。你读大学出来不是就为了挣钱吗?换个想法说,你只是提前挣钱而已。你家想一直躲债吗?想过个年都不能回去。小姑娘,你爸妈就这辈子了,你忍心看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折腾吗?零零散散算下来几百万不是个小数字,对你们家这个经济和背景来说,你觉得你就算读了书,拼命工作好几年就还得上吗?再说,那你上大学的意义就是为了以后累死累活的还债吗?

  他说的真好。

  对于当时本迷茫的她狠狠灌了一口泥沙。她噎的说不出一句话。

  “小姑娘。人活着不是一直为自己而活的。”

  不知哪巧合地翻到她在笔记里心血来潮的抄文:

  爸爸院子里的花落了,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。

  她数了数日历上没被划掉的日期。

  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。

  枝道换了身漂亮的裙子,将头发扎出一个高高的马尾,甩得招摇。出门前她对镜子扬起轻松的笑容说:

  没什么大不了嘛。暂时的坠落是因为要飞得更高更高。

  离高考还有八天。

  她卖掉了她的学籍。

  –

  周天晚间六点左右,明白敲了三声门。门里的少女很快开了门,不自觉地笑露白牙。

  “你来啦。”

  他点了点头。

  甘暖立刻拿了新拖鞋给他,随即邀他进已经被她精心打理的卧室。白色书桌前放了两张挨得很近的木椅。

  他低眸拿出笔记,“试卷拿出来了吗?”

  她一拍脑袋,恨她一见他就忘了别的。“马上马上。”

  甘暖瞟过规规矩矩排列的书本,和方块状的被子,心悄悄安定了。坐在椅上,不一会又坐立不安了,不敢仔细打量右手边的少年,耳朵正在发烧。

  身边的人有浴后的暖香,头发微微湿着,台灯光烘托他的美质,如聚光灯下的莓汁,轻嗅后无可自控地欲舔舐。

  她夏季短袖裸露的手肘不小心蹭到他的小臂,他的温凉如一片滑玉。于是他把椅子离远了,这使她不舒服地咬舌。

  灯下的少年引人犯罪。

  “我只讲一次。”他侧头看了她一眼,话很远。

  她的耳朵却发痒,像有麻针扎进她的神经。意识像漂浮在云层里的透明液体,她想抓却全部溜走。

  “…根据两角和公式,这道题选A,明白了吗?”

  她傻了般。“啊?”

  “蠢。”他忍不住出口。

  “你才蠢!”

  他不想与她进行无聊的游戏。“那下一道。”

  “这道不是都没讲明白吗?怎么就下一道了。你这老师一点都不合格。扣钱。”她佯装愤怒的交叉双臂。

  他沉默半刻后,翻回上一题。“我再讲一次。”

  补到八点结束,他收拾东西时甘暖还兴致勃勃地偷瞄他,突然想到什么,她轻抬下巴望向他。

  “你是不是快高考了啊?”

  “嗯。”

  她翻了翻手机查看时间。“还有六天,真快。”她又笑着。“喂,哥哥。你要是考好了,是不是该庆祝一下请我这个妹妹吃个饭吧?”

  “我走了。”他利落地转身。

  她立马不满地嘟囔。“真高冷。”

  明白关上门渐渐往电梯口走去,伴着夜色回到小区,刚进小区门口电话响了。他看了看联系人忙接起。

  “为什么我找你你不在家啊?”她的声音轻轻撒娇。

  他偶然被她此时的声娇得心甜,握紧了手机温声说:“我去做家教了。”

  “家教?都快高考了做什么家教?”

  “高考后还可以做。”他笑了笑。

  她没有说话了。他听到电话对面有轻微沙沙声,像老式录音机里的杂音。他轻轻地“喂”了一句。

  过一会儿,声音才清晰入耳。像一尾溜鱼。

  她说:明白。

  “明天我想给你说个秘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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