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阳不大,只是中条山以南的一座小县城。
中条山又名襄山、薄山。
《封禅书》记载:自华以西,名山七,一曰薄山。薄山者,襄山也,亦中条之异名。
中条山自西向东一百多里,接太行山脉,是并州表里山河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在和平年代,这条东西向的山脉毫无疑问阻碍了南北交通。但在战争年代,这条山脉的价值就十分巨大了。
就大阳这个方向来说,既有茅津这样一个连接黄河南岸陕县的重要渡口,又有虞坂岭这样的纵贯中条山的陉道,可谓要害之处。
茅津在北周时期置太阳关。
唐代建永久性浮桥,曰“大阳桥”或“太阳桥”,开元中置水手二百人管理。
茅津东北十余里可至大阳县——唐天宝初更名为平陆县,自此未变。
县东北循沙涧河谷北上,穿越山道之后可至虞原——虞原,虞仲所封,晋国借道于虞以伐虢者也。
自虞原下山有坂道,二十余里长,不太好走。但走过这段艰险的山路后,就进入平坦的运城盆地,向西北走三十多里可至河东郡治所安邑县。
平北将军曹武率军屯于此处,防备的就是匈奴出河东郡城,然后过虞坂道,穿中条山渡河南下。
但他失败了,万余大军几乎全军覆没。
今王弥所部屯于此处,异日渡河南下攻洛阳,他们将会是先锋。
简而言之,这是一个桥头堡。
并州沟通大阳,需要穿越中条山。
弘农沟通大阳,需要北渡黄河。
现在邵勋来了。
八月二十九日清晨,无边无际的大军已经汹涌而至,铺满了整個原野。
留守大阳的是王桑,城内外驻扎了约两万军士。
邵勋给了他一个像男人一样决战的机会。
大家别玩什么阴谋诡计了,阵列于野,一决生死,敢不敢?
王桑不得不战,盖因大阳城小,他帐下数千本地士兵的家人住在城外,急切间没法撤走。
巳时初刻,双方吃罢早饭,在旷野中开始列阵。
王桑基本把能拉的人都拉出来了,两万众齐齐整整,排出了一个方阵。
从阵型来看,可知王桑还是有些胆怯的。
自家人知自家事,这两万人整训不过一年,战力有限,主动进攻敌人是找死,不如排出一个相对保守的阵型,等敌军来攻。
若能侥幸不被冲散,便可趁着敌军兵锋已钝的良机,发起反冲击,或有取胜之机。
“邵勋此贼,我素知之。长于东海之滨,举孝廉入仕,残暴嗜杀。”
“若为其所俘,尔等皆为刀下鬼矣。”
“尔等之妻女,亦要为其兵士淫辱。”
“君等为家人计,当奋勇死战,脚不旋踵。”
王桑做起了战前动员。
不得不说,效果还是不错的。在听到家人可能被欺辱后,至少那几千名本地士卒心中涌起了战意。
另外一头,晋军也开始排兵布阵。
“陈有根!”邵勋喊道。
“末将在!”
“你领府兵十队作为战锋,此为第一阵。”
“诺。”
陈有根立刻点了五百人,其中四百重甲步兵,手持重剑、长柄斧、木棓、步槊——都是自重较大的武器。
另有百人持单兵弩,背负重剑。
“金三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你领两幢银枪军,紧随其后,间隔五十步,是为第二阵。”
“诺。”
金三立刻点了第一、第二两幢一千二百人,在战锋之后列阵完毕。
“段良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你领虎贲督骑军,分布金三左右,此为第三阵。”
“诺。”
骑督段良领命而去,不一会儿,五百骑兵牵着战马,分散到了第二阵左右。
位置略微靠后一些,两边各二百五十骑。
“王雀儿!”
“末将在。”
“你领六幢银枪军,是为第四阵,乃中军本阵,立于大纛之下。”
“诺。”
第三至八幢整整三千六百名银枪军甲士在邵勋身周布阵完毕。
“陈眕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你领辅兵为后阵,居于中军之后。此为第五阵。”
“诺。”
陈眕领命而去之后,数千辅兵立刻行动了起来。
“王阐,郝昌!”
“末将在!”二人齐声道。
“你二人各领二百骑,屯于后阵左右,是为奇兵,乃第六阵。”
“诺。”各路降兵之中亦有善骑战者,总共凑出了四百人,由王阐、郝昌统领。
“楼权、楼褒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伱二人各引百五十名善弓弩者,布于全军左右两侧游走。若有贼骑逼近,立射之。此为第七阵。”
“诺。”二将领命而去,很快挑好了人,都是以前的河北老部下。
“唐剑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全军进击之时,若有溃逃者,立上前斩杀。我若逃,立斩我首,勿得迟疑。”
“诺。”唐剑大声应道。
他带着一百多名亲兵,全身明光铠,器械精良,威武不凡。
身侧还有数百府兵甲士,这是预备队。
“传令,击鼓进军!”邵勋登上指挥车,下令道。
“击鼓进军……”
“咚咚咚……”
战鼓隆隆,杀气盈野。
“杀!杀!杀!”晋军将士以矛杆击地,大吼三声,随后便举步向前。
******
王桑也登上了一座高台,眺望前方。
军中自有法度,阵列野战之时,指挥官必须居于登高望远之处。
立大纛,左右置鼓角,留预备队。
散将立于大纛之下,主帅下令后,领预备队一部出击,或一锤定音,奠定胜局,或前出堵漏,力挽狂澜。
王桑今天立了大纛,鼓角、预备队皆有,可见经过一年时间的训练,这支部队至少从外表上看起来颇有章法了。
如果能够时光倒流,王桑带着这两万人,当可轻松击败去年五月的自己。
军队的正规化建设,对战斗力提升是非常巨大的,而且越是基础差的部队,提升越大——这就像是从零分到六十分,以及从六十分到九十分一样。
乱世之中,大家都在进步——除了司马越。
从王桑的视角来看,晋军排出的是典型的雁形阵。
“头雁”五百人,长槊重斧、大盾重剑,气势汹汹。
“头雁”之后,又是三行大雁。
中间是千余长枪步卒,应是邵贼部曲银枪军无疑。
左右还各有二三百骑,牵马步行,稍稍落后。
第三排则是厚实的中军,足足四千余人。
再往后还有……
这个阵布得真是嚣张!
根本没把他们这两万人放在眼里,完全打着一股击破的主意。
第一阵冲不破,第二阵接着上。
第二阵还打不破,中军主力直接压上来。
总之突出一个猛打猛冲,立分胜负。
鼓声隆隆,一声声仿佛催命符一般。
“嗡!”方阵这边射出了大蓬箭雨。
对面举着大盾,勉力遮护。
至于抛射而出的,或许能造成一定伤害,但不多。
好在还有弩机,虽不多,但每一发射出,总能洞穿对面的重铠武士,甚至制造一条血路。
“杀!”对方加快了脚步,猛然冲了上来。
百名弩手散在两侧,连连施射。
“哚哚!”大部分弩矢为己方盾牌所阻,但大阵之中依然有不少人惨叫着倒下。
第一排的长枪手已经把枪放平,随时准备刺击。
但对方毫不畏惧,如同一柄重锤,狠狠砸了进来。
“嘭嘭!”长枪刺在大盾之上,不断发出声响。
对面的盾手铆足了劲,用力往前顶。
长剑手高举重剑,完全放弃了防守,用力劈斩而下,制造了一大片腥风血雨。
还有人拿着长柄斧,直接朝人脑袋、胸口砸去,劲道之大,令人咂舌,仿佛他们已在家中独自习练了千百遍一样。
木棓其实也不差,上粗下细,头部还有尖刺,当它们带着呼啸的风声扫来时,往往能撂倒好几个人。
只一合,最前面的一排人就成片倒下。
接着是第二排、第三排。
那五百人就像是锋利的尖刀,直接扎进了己方柔软的腹部,划拉出了巨大的伤口。
更可怕的是,这把刀还在不断地往里钻,即便付出巨大的伤亡,也要反复撕扯、搅动,将伤口不断扩大,让伤者流出更多的血。
王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喉咙不自觉地干咽着。
他知道邵贼排在前面的定然是陷阵死士,战力强横,但他顶在前面的也是老手精锐啊……
阵型竟然被直接打凹了进来,这他妈怎么回事!
他当机立断,在接战不过一炷香的时候,就派出了预备队。
预备队一共两千人,离开大纛之后,为了快速前进,分成了两部分,从两个小阵之间的间隙内前出,打算侧击晋军的陷阵死士。
但就在他们闷头赶路的时候,晋军第二阵已跨过短短五十步的距离,骤然杀至。
布于两侧的虎贲督骑兵立刻出击,顶着箭矢,不顾伤亡,一头撞进了正在前出的敌军预备队之中。
战场之上人仰马翻。
虎贲督骑军固然被步兵限制了速度,冲不起来,但他们的存在,本身就有力阻止了敌军预备队的前进。
金三统率的一千二百银枪军士卒加快脚步,顺着府兵们打开的缺口,一拥而上。
战机稍纵即逝,有时候争的就是那一刹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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